完它也只须三天。挖松的土暴晒了两天后,准备种花生。这里是粘质土,不适合种花生,他向陶玉财这个俗称社长的农业社管理委员会主任提了意见,陶玉财第二天就忘了。于是这天陶秉坤看见播进土里的种子仍是剥了壳的花生米。不仅如此,播种的社员在将花生米往土里扔的同时也往嘴里扔,嚼得津津有味,嘴角沾着白糊糊的细末。陶秉坤睁大眼睛看过去,个个社员都在这样做,就连在前头挥锄“打眼”的人挖几个小坑后也要停下来,让播种的人往他嘴里扔几颗才甘心。他的孙子福生也在其中,而且嘴角的白沫比别人似乎更多。“福生,你花生种扔错地方了吧?!”他冲着福生一声恶吼。福生胀红了脸不说话,他便伸出一根瘦指头点着福生的嘴巴:“往土眼里种的东西怎么种到嘴眼里去了?我是这么教你的吗?”旁人都在捂嘴窃笑。福生结结巴巴辩解道:“大、大家都这么种的嘛,我只、只尝了几粒。”陶秉坤便朝所有的人一一指去:“你们,你们就馋成这个样子,连种也吃,都是些不留隔夜食的老鼠子啊?!”人们根本不在乎他的指责,嘻嘻哈哈的,还挑衅似地将花生米往嘴里抛。一个后生说:“坤公,你要是一个地主,肯定残酷压迫贫下中农,给你当长工,还不被你剥削死?”陶秉坤厉言疾色:“我要是请你这样连种都吃的长工,两年我就得去讨米!”后生便笑道:“坤公你莫非是像白旋儿一样爬不上母牛背了发虚火吧?要不操什么闲心?”陶秉坤说:“我操闲心?这花生种有我一份!”后生挤眉弄眼:“那好办,你也来几粒嘛。”说着,拈几颗花生米要往陶秉坤嘴里塞。陶秉坤气愤之极,一掌将后生的手推开,大喝道:“都给我听着:哪个再吃花生种,就,就……就不是人!”一群人竟哄然笑将起来,说好好我们都不是人,只有秉坤公是人,我们都是老鼠子,边说边有人继续吃花生种。陶秉坤怄得额上青筋暴起,跺脚叫道:“你们真的不听人话了?!”一个堂就说:“秉坤公,你还不是社长呢,等你当了社长,我们再听你的话吧!”
陶秉坤只好转身下山,气呼呼地去找陶玉财。陶玉财一听有人吃花生种,就来了精神:“秉坤伯,你提筒茶水,拿个小盆跟我来,看我来惩一下这些好吃的角色!”陶秉坤就回家提了一竹筒茶水,拿了个小木盆,跟陶玉财走回牛角冲。陶玉财把播种的人都招拢来,板着脸道:“听坤伯揭发,你们偷吃花生种,这是破坏农业社的行为!”众人矢口否认,都说秉坤公看花了眼。陶玉财捋捋袖子:“好,耳听为虚,眼见为实。谁吃谁没吃,一试就见分晓。给我一个一个来,喝口茶,漱漱口,把茶水吐在木盆里。”众人面面相觑,无人上前。陶玉财伸手拖过一个堂,逼着她喝茶漱口。这一漱,牙缝里的花生碎屑都洗出来了,往木盆里一吐,历历在目。陶玉财瞪眼道:“还说没吃,这都是些什么?谁隐瞒错误,罪加一等!现在,没吃花生种的举手!”众人你看我我看你,竟没有一个人敢举起手来。“好哇,你们都吃了,太不像话了!开会时怎么跟你们讲的?要爱社如家嘛!若给自家种花生,你吃不吃?你们连坤伯这样七十岁的老倌子都不如!我宣布,每人罚十个工分,若再发现吃花生种,以破坏生产论处,押到台上开他的斗争会!”陶玉财说完一背手,就派头十足地下了山。陶秉坤跟在后头闷头闷脑地走,他谛听身后,鸦雀无声,偷嘴的人们似乎被震慑住了。但他马上听见从谁的牙缝里挤出一句恶狠狠的话来:“这个老不死的!”
出了冲口,陶秉坤向陶玉财社长献了一条良策:用桐油拌了锅灰,将花生米染黑,这样不仅人不会吃,播到地里老鸹也不愿刨它,过去,他就是这样防止老鸹贪嘴的。
但是陶玉财没有采用,他摆摆手:“不用了,他们不敢再吃了的,谁敢和农业社作对?!”
下午陶秉坤去山上牵白旋儿回栏时,悄悄往地里观察了一袋烟久,果然没见人再偷吃花生种了,只是一个个有气无力。
陶秉坤入社纯属无奈,对农业社也从来没有多少好感。首先,农业社将他的山林田土充公,让他吃了大亏;其次,农业社分给的粮食与过去自己种田相比大为减少,而且呈愈来愈少的趋势。农业社一人一条心,都不把庄稼当自家的种(实际上也不是自家的),都把自己当作别人家的长工,比赛偷懒耍奸磨洋工,能有好收成么?耄耋之年的陶秉坤不仅为自家以后的日子担忧,也替农业社的未来发愁。所以,当外地农户闹退社的消息纷纷扬扬地传来时,陶秉坤怦然心动了。不过,促使他下决心诉诸行动的,却是与他朝夕相处的老黄牯白旋儿。
这天下午白旋儿被指派到水竹湾耕田,用牛的是癞子陶岩巴。陶岩巴是个偷鸡摸狗的角色,陶秉坤不放心,白旋儿牵走不到一个时辰,他就背了一捆鲜草到水竹湾去了。远远地,就见白旋儿孤零零的站在田里,颈上架着犁轭。陶秉坤心里就骂,狗日的岩巴你偷懒也要把轭卸下再说呀,你也该让白旋儿歇歇,到田边吃几口草,它跟你一样也是一条性命呢。他把草抖散在田塍上,然后取下犁轭,将白旋儿牵出来。白旋儿欢喜得哞地一声叫,低下头吃草。陶秉坤拍拍它的屁股,搂起裤脚撒了泡尿在草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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